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苗寨

50年的时候全家死得就剩我自个儿,同乡拉我落草,拜了大哥,跟着土匪一路浪荡,混吃混喝。

我个儿矮,留瓜皮头,不愿提刀动枪,往群汉子里一扎,像只丢了娘的鹌鹑崽。大哥看在我识字,同乡人又是个嘴上抹蜜的滑头,勉强点头。虽然我爷爷到底饿死在书房里,但知识即力量这理不糙,全凭天时地利人和,要不是这一圈大老爷们没一个放得出之乎者也的屁,我也呆不下。

这一路走得风火不风光,风吹雨打得我这张书生脸也画上几笔狰狞。什么文人心思,风雅诗词,那老粗喝高了再叫我吟诗唱曲逗乐儿,我能浇他一脸污言秽语。日子叫我过得浑噩麻木,或是抢或是盗,吃喝一通撒腿便跑。

那苗寨与其他寨子无甚分别,山间苍翠中露了个边角。大哥动了心思。正赶上酒足饭饱,同乡犹豫道苗寨蛮子多,今日也带够吃食,且说这年头人人不易,何苦往陌生寨子多走一遭。他一番话在情在理,几乎就劝成了。可惜大哥迈不开腿,非酒也,非饭也,不过耽于美色也。

是个漂亮女子,檀木色眼珠,乌发雪肤,一身花布衣服。她面上冷清清,微微抿着两片嘴唇,神色有些发木。

我望着不由出神,倒不因她是美人,她叫我想起小欢,这年纪的女子都叫我想起小欢。她是家中幺妹,若活着定也那般身量,生得比这美人更灵动。

大哥伸手去拽那苗寨姑娘,她歪着脑袋打量他,也不反抗,倒是有点好奇地盯着他。我想她应是脑筋痴傻,平白了可怜。

算了,大哥,算了吧。我忍不住张嘴,上前两步作势拦一拦,心下清楚十有八九没指望。他还没来及啐我,且这转身工夫,他那咸猪爪子就叫人挥开。

走。来人喝道。

这少年约莫十五六,面容清秀,眉间生一粒红痣。他力气比身板悍,赶上没防备,一手推得人踉跄两步,大哥面子立时挂不住。人也围来,站作扇面,我急急忙忙往扇心缩。

寨里男男女女也冒头,一张张脸模糊不清,无一例外的苍白。多年过去我仔细想想,才后知后觉,背心发毛,只是当时单顾着麻烦场面,并未深思。

两拨人越靠越近,敌意越来越浓。

这是做什么。有谁开口了。

我一扭头瞧见苗人恭敬地让了条道路,走来个素衣青年,他面上带笑,眉眼弯弯。

我徒弟难见生人,他年纪又小,礼数不到。各位可多体谅,我替他说声抱歉。他如此说道,一面慢悠悠溜达。

少年瞪他一眼,皱起眉毛不再吭声。

此人是这苗寨的神婆。于苗族而言,神婆只是一个称呼,男女皆可,我们遇上的就是个男神婆。他好言好语,谈吐透着点世故气息,我一度怀疑他是从商失败才隐居山林。

青年同意征粮,话里话外给足了台阶。大哥也就坡下驴,要痛快地滚。

徒弟硬邦邦站在一边,似是负气,他师父乐呵呵撸了两把他头发。我听见方才那痴美人开口问他吃什么点心。青年便使手肘推了推徒弟,笑道这得问玉哥儿。他这声玉哥儿九曲十八弯,情意绵绵的,唤得人耳根子发热。那少年脸一下涨红,他苗语吐得又急又快,声音也低,我勉强辨得一个楚字。

青年拍手,痴美人也拍手,气得徒弟追着师父打。

照理不应如此踰矩。

我走在队伍最后,刚迈出寨门,手腕给人拉住。那手心冰凉,激得我一抖,望了眼日头。晌午日头最盛,偏偏阴气最重。

是那青年叫我留步。

他还是一副笑模样,眼珠一眨不眨地瞧着我。

你叫什么。他问。

吕良。我同乡此时喊我名字,回身发现我让神婆给拽住。同乡调侃,呀,你这根豆芽菜莫不是被看上了。

他一天恨不能揶揄我八百次,这一次可最叫我尴尬。

吕良?吕良。那青年嚼了嚼我的名字。好名字。他说。

我那小徒弟没瞧见,我可是瞧见了。他小声说道你人不错,刚刚是要英雄救美。

我尴尬地抓了抓脑袋。

师父得弥补徒弟的无心之失。他说着望了眼身后,他口中的玉哥儿立在槐树荫下正偷偷瞄他,见他目光飘过来马上垂头看地。

青年微眯着眼眸,笑意自两汪深潭中浮上来,他接下来的话让我莫名其妙。

年轻人下手不知轻重,我替他扶你一把。青年拍拍我肩膀,那块皮肉像忽地挨了下针扎。我愣愣地眨眼。

你可莫死咯。他说。

声音轻得像我的错觉。

我就这么一头雾水地离开,行了百十来步回头望去,苗寨阴沉沉窝于一隅,不问喜怒,不言悲欢。

那晚我睡得早,晚饭也没吃。半夜是给饿醒的,迷迷糊糊闻到臭味。

我揉着眼睛出屋,整个营地笼罩着诡异的寂静,仿佛我是唯一的活人。这不切实际地想法让我发笑,果真是还没睡醒。

我同乡抱着枪坐在火堆旁,他面朝火焰背朝我。我叫他几声他都没反应。

你怎么不说话。我问,伸手推他一把。他身子一歪,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倒下。

借着月光,借着火光,我看清他的脸。

这是我一辈子见过的最可怕的景象,那张脸塌陷、破碎,眼眶里黑洞洞空荡荡,一只虫子爬出他半阖的嘴巴。我尖叫出声。

在疯狂寻人的过程中我这么尖叫了三四回,以至于嗓子疼痛,再到后来的麻木。

我是唯一的活人。

少年冰冷的眼睛突然闯进我脑海,我止不住地发抖。他那油滑师父的声音不断放大,在我耳中雷鸣电闪。

年轻人下手不知轻重,我替他扶你一把。

你可莫死咯。

我孙女咯咯笑起来。

爷爷,你骗不了我。她可爱的小脸上绽开笑容,她说妈妈讲过你总编故事吓唬小孩儿。

我的心肝宝贝像个小大人儿一样抱起胳膊,她才八岁,但她有时候比我还聪明。

哦?我问她,你怎么知道我在骗人。

第一,因为爷爷是个胆小鬼,第二嘛…

小姑娘掰着手指头转了转眼珠,她问道,如果这是真的,你回去过吗?你又看到了什么?

这么可怕,我当然不敢回去。我摊了摊手。

你可以叫上很多很多人和你回去,但你没有,你连警察叔叔都没告诉。为什么谁也不告诉呢?你肯定是编来骗小孩的。她蹦蹦跳跳地走了,她说我才不要听什么不好好吃蔬菜就送你去那寨子的瞎话。

蔬菜还是要好好吃的!我冲她的背影喊,喊得太急,呛咳一声。

客厅又剩下我一个人,我的微笑也僵硬,碎裂,然后褪去。

我回过那间寨子吗?

我回过。

我第二天扛着枪带着刀,摸回那片林子。

那里空无一物。

我找了两次,三次,四次。

空无一物。

那寨子像根本没存在过,那痴美人,小徒弟,笑面郎像根本没存在过。

我仿佛一个心系海市蜃楼的傻子。





今天被安利了苗疆蛊事,刚看了一点,突然脑了很多= =
以下是激发脑洞的两小段原文:
“1950年的时候湘西闹土匪,有个湘西的土匪头子路过敦寨,看上了寨子里的一个姑娘,想强抢。后来苗寨里面的蛮子太多了,个个都不怕死,于是就征了些粮走。外婆只是朝他们叨咕了几句,没有再说什么。后来镇子上解F军的联络员告诉寨子的人,这股盘踞在青山界的土匪包括头子在内的十八个人,全部毙命,死于恶疾,尸体涌出数百只虫来,火化后心肝还在,呈蜂窝状。”
“苗寨的神婆只是一个称呼,有男有女,而我外婆跟的那个神婆是个男的。”

😂下午看到小萝莉就苟不住了,放弃了这口安利…

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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